第17章 上海人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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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上海人家
五月二十五日前的最後一個星期一，是加拿大的公共假日，然而具體到不同地區，慶祝目的又有所不同。
在說英文的多倫多，這一天是“維多利亞日”，顧名思義，就是給死了一百多年的維多利亞女王上壽，向名義上的國家元首——英國女王致敬。
在說法語的魁北克，這一天卻是“愛國者日”。十九世紀初，魁省人武裝起義，抗擊英裔統治者的暴政，被血腥鎮壓。血海深仇，魁省人怎麽可能咽的下這口氣？因此，他們就把這一天變成了“愛國者日”，為了紀念先輩英勇抗敵的運動。
每年的這一天，兩個地區相安無事地慶祝著，就像超市裏的猶太潔食和清真食品一樣，可以睦鄰友好，互不妨礙。誰叫這裏是加拿大呢？
當然，不論是給維多利亞老太婆賀冥壽，還是紀念加拿大的陳勝吳廣，此地華人們都不在乎，他們只知道，又到了“長周末”，又能爽歪歪地連休三天了。
小蝶二姑那天要在豪宅搞燒烤，邀請她領著室友們一起去。
二姑知道侄女和兩個同屋處得不錯，所以一直很想見見。畢竟，三個女孩住一塊兒，還是屁股大的屋子，幾個月還沒掐上架的不容易。
蘭珍和陳颯現在也知道小蝶有個有錢的二姑在多倫多，她搬進來那天，就是二姑和洋姑父開車送她來的。出於人類本能的八卦心，她倆當然想見識一下猶太豪宅，還有小蝶傳奇的二姑，可是陳颯已經約了幾個朋友，當晚去湖心島沙灘派對。蘭珍實在不好意思跟小蝶兩人去，只好忍痛婉拒。
室友們不去，小蝶也不想去，就騙二姑說，她們仨都要去湖心島沙灘派對。她不願意一個人去二姑家，不想見姑父是一重原因，更頭疼的是，這樣的節日裏，姑父那個討厭的姐姐麗雅肯定也在，還有她那個肉頭巴腦、超重多毛的兒子阿蛋。
這天早上，三人一人抱著一杯咖啡或茶，圍在廚房的島臺聊天時，陳颯調侃蘭珍：“你看你最近老跟富人有瓜葛，先去紐約的‘老錢’區蹭飯，現在人家又喊你去多倫多的‘老錢’區做客。”（老錢，old money，意指通過世襲的方式繼承財產，可理解為“富二代”，“富三代”。）
“還真是這樣。”蘭珍笑道，又問小蝶，“你為什麽豪宅不住，要住我的‘蛋’？”
小蝶在搬來以前，一直住在二姑的豪宅裏。
“上班近，社交也方便。”小蝶一帶而過地笑。她不願告訴室友們真實原因。雖然過去大半年了，可一想到那晚姑父的行為，她還是不寒而栗的。
“社交哪點方便？”陳颯拿大拇指戳戳蘭珍的方向，“房東也不讓你帶男人回來呀！” 她們搬進來時，房東就明令禁止她們帶男友或男性朋友回家。
她一貫野腔無調的，兩個室友早習慣了。蘭珍不予瞅睬，小蝶笑著沒接茬，然後假裝去研究島臺角落碼得整整齊齊的一摞信。蘭珍總會把寄給她倆的各類信件放在這個角落，任她們自取。
忽然，小蝶發現一封聯邦政府給陳颯的信，牛黃的信封，上面印著楓葉戳兒，因而好奇地問收件人：“咦，政府怎麽給你寄信？”
陳颯瞄一眼信封上“國稅局”字樣，說：“哦，嗨，肯定是我的 Notice of Assessment 到了，忘拆了。”然後接過來，三下五除二扯碎信封，把裏面的信抓出來。
蘭珍和小蝶對她的粗暴行止都已見怪不怪。小蝶倒是更好奇：“什麽是那個‘腦踢死（notice)’？”
“就是每年報完稅，稅局發的稅務評估表。你今年報了嗎？”
小蝶一楞：“我才來一年多，而且去年是學生啊，又沒收入，也要報稅？”
“要的。只要是在加拿大境內居住超過 183 天，就會被視為稅務居民。”蘭珍科普。
“是嗎？呀，那我聽人家說什麽四月底前要報，現在都快六月了，他們不會罰我款吧？”小蝶擔心起來。
陳颯給她算：“你去年沒收入，又讀了書，肯定不用補稅，過了四月也不用罰款。但你可能有退稅，學費啊、消費稅什麽的。早報早拿，晚報晚拿。”
她粗中有細，沒提房租也能退稅，怕房東不想給小蝶出收據。出了，房租就是明面上的收入，房東可能得多交稅。
誰知房東自己熱心補充：“還有你每個月繳給我房租，也可以退稅。”
“等於說還退錢給我？”小蝶難以相信。
“對。”
“能退多少？”
“不多，估計得有八百一千的吧，你找個會計問問。”
“八百一千！！得四五千塊錢人民幣吧？以前怎麽沒人告訴我？”
小蝶一點沒耽擱，下午就去學校網站上下了 T2202 的稅單，那裏面有前一年的學費明細，又在室友們的指導下，上網找了個離診所不遠的華人會計。
第二天一下班就帶著相關文件去了。
會計的辦公室在一個小型華人商場的二樓，是個小個子的香港男人，半小時不到就把小蝶的事情搞定了，無產階級的稅務總是比較簡單。
他用一口港普，劈裏啪啦了一堆讓小蝶雲山霧罩的專業名詞，她也不願深究，就“嗯嗯啊啊”地應著，只恍惚聽懂，國稅局會給她寄稅務評估表——就是陳颯收到的那封信，並且會按月給她寄退錢的支票！
從會計辦公室出來，已經快七點了，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。然而“天降橫財”，雖然退的錢還沒到手，她也打算小小地犒勞一下自己——去商場一樓的食堂買香噴噴的港式雞蛋仔，跟室友們共享。
誰知剛下到一樓，就聽到誰喊了一聲：“嘿！愛娃！”
她循聲望去——竟然是路亞。
“咦，是你？”她驚喜。不知是不是因為工作以外遇到病人，還是個讓她發揚了大無畏的精神去“拯救”過的病人，她的臉上莫名有些作燒。
“對，我來修手機屏幕的。”他笑著朝她晃了晃手裏的“蘋果”，“這裏比 Apple store（蘋果店）便宜。你呢？”
“我來報稅的。”她笑笑，露出兩顆小虎牙。
路亞楞了楞神，在加拿大待了這些年，他對美女的第一標準就是要有一口齊整的皓齒，然而小蝶嘴裏的虎牙並沒有敗壞她的容貌，倒叫她的一顰一笑看起來更靈動，笑得他心裏融融的。她的皮膚也不是那種死魚肚子似的白，而是一種象牙色，把她秀氣的五官襯得更加俏皮。
“怎麽現在才報稅？”他問。
“我去年還在讀書，所以不需要補稅，什麽時候報都行。——你的牙齦長好了嗎？”
他上次拔完一側智齒後，都差不多三周了。
“差不多全好了。”他摸摸已經無恙的臉頰，沖她笑道，“對了，上次我騙你老板，說我要去加州出一個很重要的差，很耗體力，所以不能兩邊牙都不能吃東西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小蝶勉強笑笑。一提到這事，她心裏就五味雜陳的。萍水相逢，她差點為他“犧牲”了自己。
路亞看她神色有異，馬上追問了句：“上次沒給你帶來麻煩吧？我覺得我說的挺像回事兒的。”
小蝶忙擺擺手：“不是你的問題，應該是她們不小心聽到我跟你說的話了。”
“唔。”路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。須臾，他問：“你吃晚飯了嗎？我本來想去 food court（商場裏的食堂）隨點找點什麽對付一下，但是既然遇上你了，咱們一起去吃個飯唄？”
“好啊。”小蝶說。她的理智告訴她應該拒絕，她答應過馬虎熊，不會隨便跟別的男的出去吃飯，可此刻仰望著路亞那殷切的眼神，她鬼使神差地就答應了。
“你喜歡吃什麽？”他挺高興地問。
“隨便，只要是中餐就行。”小蝶又露出小虎牙。
他想了想，提議：“這附近有家上海的小籠包店，聽說很正宗，要去試試嗎？”
“好啊。”小蝶說。她還沒在多倫多吃過正宗的上海小籠包。
“你是做什麽的？” 往“上海人家”走的路上，她問。
“我是 Software Engineer（軟件工程師），就是人家說的碼農、程序猿。”
“哦。”她無意中瞥見路邊一間鏡子一樣的櫥窗裏，晃了晃神，因為她看到自己的臉上滿是愉悅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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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二十五日前的最後一個星期一，是加拿大的公共假日，然而具體到不同地區，慶祝目的又有所不同。
在說英文的多倫多，這一天是“維多利亞日”，顧名思義，就是給死了一百多年的維多利亞女王上壽，向名義上的國家元首——英國女王致敬。
在說法語的魁北克，這一天卻是“愛國者日”。十九世紀初，魁省人武裝起義，抗擊英裔統治者的暴政，被血腥鎮壓。血海深仇，魁省人怎麽可能咽的下這口氣？因此，他們就把這一天變成了“愛國者日”，為了紀念先輩英勇抗敵的運動。
每年的這一天，兩個地區相安無事地慶祝著，就像超市裏的猶太潔食和清真食品一樣，可以睦鄰友好，互不妨礙。誰叫這裏是加拿大呢？
當然，不論是給維多利亞老太婆賀冥壽，還是紀念加拿大的陳勝吳廣，此地華人們都不在乎，他們只知道，又到了“長周末”，又能爽歪歪地連休三天了。
小蝶二姑那天要在豪宅搞燒烤，邀請她領著室友們一起去。
二姑知道侄女和兩個同屋處得不錯，所以一直很想見見。畢竟，三個女孩住一塊兒，還是屁股大的屋子，幾個月還沒掐上架的不容易。
蘭珍和陳颯現在也知道小蝶有個有錢的二姑在多倫多，她搬進來那天，就是二姑和洋姑父開車送她來的。出於人類本能的八卦心，她倆當然想見識一下猶太豪宅，還有小蝶傳奇的二姑，可是陳颯已經約了幾個朋友，當晚去湖心島沙灘派對。蘭珍實在不好意思跟小蝶兩人去，只好忍痛婉拒。
室友們不去，小蝶也不想去，就騙二姑說，她們仨都要去湖心島沙灘派對。她不願意一個人去二姑家，不想見姑父是一重原因，更頭疼的是，這樣的節日裏，姑父那個討厭的姐姐麗雅肯定也在，還有她那個肉頭巴腦、超重多毛的兒子阿蛋。
這天早上，三人一人抱著一杯咖啡或茶，圍在廚房的島臺聊天時，陳颯調侃蘭珍：“你看你最近老跟富人有瓜葛，先去紐約的‘老錢’區蹭飯，現在人家又喊你去多倫多的‘老錢’區做客。”（老錢，old money，意指通過世襲的方式繼承財產，可理解為“富二代”，“富三代”。）
“還真是這樣。”蘭珍笑道，又問小蝶，“你為什麽豪宅不住，要住我的‘蛋’？”
小蝶在搬來以前，一直住在二姑的豪宅裏。
“上班近，社交也方便。”小蝶一帶而過地笑。她不願告訴室友們真實原因。雖然過去大半年了，可一想到那晚姑父的行為，她還是不寒而栗的。
“社交哪點方便？”陳颯拿大拇指戳戳蘭珍的方向，“房東也不讓你帶男人回來呀！” 她們搬進來時，房東就明令禁止她們帶男友或男性朋友回家。
她一貫野腔無調的，兩個室友早習慣了。蘭珍不予瞅睬，小蝶笑著沒接茬，然後假裝去研究島臺角落碼得整整齊齊的一摞信。蘭珍總會把寄給她倆的各類信件放在這個角落，任她們自取。
忽然，小蝶發現一封聯邦政府給陳颯的信，牛黃的信封，上面印著楓葉戳兒，因而好奇地問收件人：“咦，政府怎麽給你寄信？”
陳颯瞄一眼信封上“國稅局”字樣，說：“哦，嗨，肯定是我的 Notice of Assessment 到了，忘拆了。”然後接過來，三下五除二扯碎信封，把裏面的信抓出來。
蘭珍和小蝶對她的粗暴行止都已見怪不怪。小蝶倒是更好奇：“什麽是那個‘腦踢死（notice)’？”
“就是每年報完稅，稅局發的稅務評估表。你今年報了嗎？”
小蝶一楞：“我才來一年多，而且去年是學生啊，又沒收入，也要報稅？”
“要的。只要是在加拿大境內居住超過 183 天，就會被視為稅務居民。”蘭珍科普。
“是嗎？呀，那我聽人家說什麽四月底前要報，現在都快六月了，他們不會罰我款吧？”小蝶擔心起來。
陳颯給她算：“你去年沒收入，又讀了書，肯定不用補稅，過了四月也不用罰款。但你可能有退稅，學費啊、消費稅什麽的。早報早拿，晚報晚拿。”
她粗中有細，沒提房租也能退稅，怕房東不想給小蝶出收據。出了，房租就是明面上的收入，房東可能得多交稅。
誰知房東自己熱心補充：“還有你每個月繳給我房租，也可以退稅。”
“等於說還退錢給我？”小蝶難以相信。
“對。”
“能退多少？”
“不多，估計得有八百一千的吧，你找個會計問問。”
“八百一千！！得四五千塊錢人民幣吧？以前怎麽沒人告訴我？”
小蝶一點沒耽擱，下午就去學校網站上下了 T2202 的稅單，那裏面有前一年的學費明細，又在室友們的指導下，上網找了個離診所不遠的華人會計。
第二天一下班就帶著相關文件去了。
會計的辦公室在一個小型華人商場的二樓，是個小個子的香港男人，半小時不到就把小蝶的事情搞定了，無產階級的稅務總是比較簡單。
他用一口港普，劈裏啪啦了一堆讓小蝶雲山霧罩的專業名詞，她也不願深究，就“嗯嗯啊啊”地應著，只恍惚聽懂，國稅局會給她寄稅務評估表——就是陳颯收到的那封信，並且會按月給她寄退錢的支票！
從會計辦公室出來，已經快七點了，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。然而“天降橫財”，雖然退的錢還沒到手，她也打算小小地犒勞一下自己——去商場一樓的食堂買香噴噴的港式雞蛋仔，跟室友們共享。
誰知剛下到一樓，就聽到誰喊了一聲：“嘿！愛娃！”
她循聲望去——竟然是路亞。
“咦，是你？”她驚喜。不知是不是因為工作以外遇到病人，還是個讓她發揚了大無畏的精神去“拯救”過的病人，她的臉上莫名有些作燒。
“對，我來修手機屏幕的。”他笑著朝她晃了晃手裏的“蘋果”，“這裏比 Apple store（蘋果店）便宜。你呢？”
“我來報稅的。”她笑笑，露出兩顆小虎牙。
路亞楞了楞神，在加拿大待了這些年，他對美女的第一標準就是要有一口齊整的皓齒，然而小蝶嘴裏的虎牙並沒有敗壞她的容貌，倒叫她的一顰一笑看起來更靈動，笑得他心裏融融的。她的皮膚也不是那種死魚肚子似的白，而是一種象牙色，把她秀氣的五官襯得更加俏皮。
“怎麽現在才報稅？”他問。
“我去年還在讀書，所以不需要補稅，什麽時候報都行。——你的牙齦長好了嗎？”
他上次拔完一側智齒後，都差不多三周了。
“差不多全好了。”他摸摸已經無恙的臉頰，沖她笑道，“對了，上次我騙你老板，說我要去加州出一個很重要的差，很耗體力，所以不能兩邊牙都不能吃東西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小蝶勉強笑笑。一提到這事，她心裏就五味雜陳的。萍水相逢，她差點為他“犧牲”了自己。
路亞看她神色有異，馬上追問了句：“上次沒給你帶來麻煩吧？我覺得我說的挺像回事兒的。”
小蝶忙擺擺手：“不是你的問題，應該是她們不小心聽到我跟你說的話了。”
“唔。”路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。須臾，他問：“你吃晚飯了嗎？我本來想去 food court（商場裏的食堂）隨點找點什麽對付一下，但是既然遇上你了，咱們一起去吃個飯唄？”
“好啊。”小蝶說。她的理智告訴她應該拒絕，她答應過馬虎熊，不會隨便跟別的男的出去吃飯，可此刻仰望著路亞那殷切的眼神，她鬼使神差地就答應了。
“你喜歡吃什麽？”他挺高興地問。
“隨便，只要是中餐就行。”小蝶又露出小虎牙。
他想了想，提議：“這附近有家上海的小籠包店，聽說很正宗，要去試試嗎？”
“好啊。”小蝶說。她還沒在多倫多吃過正宗的上海小籠包。
“你是做什麽的？” 往“上海人家”走的路上，她問。
“我是 Software Engineer（軟件工程師），就是人家說的碼農、程序猿。”
“哦。”她無意中瞥見路邊一間鏡子一樣的櫥窗裏，晃了晃神，因為她看到自己的臉上滿是愉悅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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